第03:副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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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11月23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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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苏轼

  四夕

  去西湖,已是暮秋。湖边垂柳叶子已经褪尽,颀长的枝条,像是八大山人画里枯瘦的墨痕,不着生气。远处凤凰山明黄绛红,满目斑斓。秋天的西湖,与“浅草才能没马蹄”的春天比,少了桃红柳绿的喧闹,多了一份内敛、纯净与通透。

  小桥与细柳是江南的灵魂。在柳的家族里,西湖柳以其婀娜之态名闻天下,极显江南之秀;在桥的族系里,断桥以其空灵的意象以及缠绵的爱情,成为南北翘楚,冬日里,断桥残雪,成为多少人心里美轮美奂的向往。

  非遇西湖不足尽其才。950年前,一个深秋傍晚,苏轼第一次来到西湖。站在湖边,残阳斜照,树影婆娑,洒下一地碎金,白鹭从江心洲翩翩飞起,有着晴空一鹤的瑰丽。

  这一年,他35岁。当时北宋已经风烛残年,朝廷持续震荡,王安石囚首丧面、实施变法。他与欧阳修看不惯王的独断专横,撰文影射,立即遭到王的排挤与罢黜。

  这一贬,大半生就漂泊在路上。此刻他的心情就和眼前西湖的水草一样,随波浮沉。

  天生隆重的人从来就不缺少朋友,既然“天生我才”而不用,那就开怀畅饮吧。哪个诗人不好酒。李白豪饮,无论与友、与山、与月皆可,饮后才思,天真而纯粹,犹如深谷的山泉,具有一气呵成的流动性;王维的饮是独饮,有着“夜静春山空”的空灵与孤独;而苏轼的饮是浑喝,歌女、僧尼、官员、商贾,无不在其列,喝完,还不忘来一段小曲。

  那天,他已微醉,海阔天空,杯筹交错,记不清说了什么,只是不停地添酒、举杯。

  借酒叙愁,画舫外,朋友唤来歌女。到底是一个与古琴配合能变出妙音的乐者,轻拢慢捻、如泣如诉,配合着眼前的境遇,让人无限遐思。

  一曲方罢。天空突然暗沉,顷刻大雨瓢泼,乐者站在亭外,来不及躲避,已是羽裳尽湿。少顷,天空又现出太阳,整顿衣裳,退去适才的装扮,女子如出水芙蓉、有惊鸿照影的惊艳。

  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

  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

  王朝云的美,打开了诗人灵感阀门;西湖的山水、寺庙的梵音佛号,成就了他的盖世才华。只要诗词不朽,王朝云就永远会活在这段名章的背后。

  爱情的降临毫无逻辑,这个爱情繁忙的湖,烟雨画舫、桨声柳影,历史深处,曾经多少熟悉的声影踏波而来、泛舟而去,西施、白素贞、苏小小……

  这是朝云第一次看见他,仿佛一朵杏花,从天砸下,一砸就是一辈子。王朝云随了他一生。晚年,苏轼摸着肚皮问身边的妻妾,这个皮囊里装着的是什么,朝云脱口而出“满腹的不合时宜。”苏轼感慨,这一生真正能懂他的,唯有朝云。

  过苏堤,沿着南山路向东不远就是净慈禅寺,这座建于五代的寺庙,平日里香雾缭绕,寂静无声,门口古柏,距今1500多年,冠盖如伞,向晚,寺内偶尔传出三两钟声,平添几分历史的厚重。

  当年住持维贤方丈,是苏轼的粉丝。公务之余,苏轼从湖东坐船,赤足上山,在寺内搬一躺椅,脱下袍子和小褂,袒胸露背在寺门前的柏树下睡觉。待到向晚,鸟语声碎,波涛拍岸,一轮皎洁的月亮挂上树梢,这是人间最美的月色。诗人与高僧,一方桌、一壶茶,喁喁到天明。

  禅与诗情理勾连。世界万物都有物象与心象,物象在外,凡人肉眼皆能看见,心象藏于物象之背,普通人看不通透。禅宗,为物象与心象之间打开了一扇门。修佛,其中的奥秘在于静悟,力求达到心象之境。这个诗人,一生不缺水的灵气、山的磅礴,他的冲天才华,我想如果没有得到禅的浸润,大抵也只能算半个文人。

  从那时起,他成了寺庙的常客。除去净慈禅寺,还有普安寺、灵隐寺、虎跑寺。他的慧根之深,使得一生中身边最不缺的朋友就是僧人,佛印、参廖、惠勤、乔仝……晚年,他把他的爱妻朝云叫作“天女维摩”,把爱情升华到“禅”意的境界,古来能有几人。

  从净慈禅寺出来,向东,沿着山间小路向上攀行。初冬,满目倒伏的香蒲、雪一样萧瑟的芒草、枯黄的水杉,草木一季、人生一秋。这一带是名茶龙井的产地。一处褐色的岩石上,镌刻着“龙井问茶”四个字,一个“问”,充满着高士的智慧。

  有人说,最尖端最高级的活法,无非是看一个人有没有抵达快乐的能力。无论写诗、品茗、参禅、饮乐,苏轼自有自己的求乐之道。李白的一生在做官与归隐之间矛盾着,得意时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,失意时“缘愁似个长”。反观苏轼的一生,历任杭州、湖州、密州、登州、颍州、扬州、徐州、定州八地太守,以及吏部、礼部、兵部三部尚书,虽屡招贬谪,他从未有过退出江湖之念,最大的牢骚也不过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。

  凤凰山的一隅,是当年苏轼的居所,他取名“雨奇堂”,如今踪迹全无。好在还有立在原址的“雨奇亭”,旁边一条小溪,水流不大,淙淙潺潺。亭外一焦石,与身旁的竹子构成一幅巨型水墨,他说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。隐逸,不必世外。与竹为邻,他的画开文人画先河,几枝墨竹,云朵一般飘逸飞扬。

  寻访回来的车上,静静地想,苏轼两贬杭州的六年间,最不能忘情的是僧人、诗歌、女人与酒,正如他不能忘情于绿水青山,他过的快乐、无所畏惧。正如他自己所说“上可陪玉皇大帝,下可陪卑田院乞儿”。

  这个苏轼,真是一言难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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